墨韵天成：彭年笔下的山河故梦

　　苏州城的老巷深处，有座爬满藤萝的庭院。春深时节，紫藤花穗垂落窗前，案头宣纸被晨露洇出浅浅的云纹。彭年提笔蘸墨，狼毫在砚池边轻掸，惊起一滴宿墨，晕开满室松烟香。

　　他学书自晋人而来，却总在欧阳询的险劲与颜真卿的雄浑间徘徊。晨起临摹《九成宫》，笔锋如剑出鞘，力透纸背处隐有金石声;暮色四合时临《祭侄稿》，墨色忽而恣肆，字间腾起苍茫之气。友人笑他"朝临铁画银钩，暮写风雷激荡"，他却道："书法本是心画，何须拘泥皮相?"

　　文徵明来访那日，正是谷雨。庭院里海棠灼灼，二人对坐挥毫。文徵明的小楷如春蚕吐丝，法度森严中自见清贵;彭年的字却似醉后狂歌，结体时见歪斜，却在险绝处生出天真。王世懋后来评道："彭君之书，如寒潭鹤影，古澹处胜过文衡山。"这话倒像评他为人——文徵明是庙堂之玉，彭年却是山涧之石。

　　最妙是那卷小楷《赤壁赋》。他突破台阁体的板正，字势略扁，如老树横斜。布局暗合文徵明"疏密相生"的妙理，却更添几分跌宕。写到"江上之清风"时，笔锋忽转，墨痕枯润相济，恍若夜风掠过赤壁，惊起苇丛间宿鸟。文徵明叹曰："此卷当与东坡《寒食帖》并传。"

　　彭年搁笔时，残墨在宣纸上洇出淡青色。他望着窗外渐沉的暮色，忽然想起少年时在虎丘剑池畔临池学书的往事。那时春风掠过砚池，吹散满纸松烟，恍惚间竟分不清是墨香还是草木清芬。如今笔锋渐老，却更懂得在法度之外寻求真趣——就像苏州园林的漏窗，总要留些空白，方见天地之大。